一些发霉的日子

每到岁末冬至前后节气转变，我就开始过敏，加上肩酸背痛，就去医生那里开了muscle relaxation的药，结果只一小片就让我昏睡了16个小时不醒，醒来后，人世恍惚，世界变老，到处是垃圾。街老了，机器老了，日光灯老了，街上的行人老了，连桌子椅子板凳都蒙着灰地老了，开电梯下楼，连按钮都开始有了皱纹。让人想起华盛顿欧文的一篇小说，好像是叫《沉睡谷传奇》，讲的是一个叫瑞普·凡·温克尔的“妻管严”受不了泼辣媳妇的气，跑到沉睡谷去，结果迷了路，等他醒转来，早已是，换了人间。

最近吃药也吃上瘾，去痛片吃得人神经麻木，只有逼自己去运动了。下个月还要去学校给学生作写生模特，我这样怎么行。昨天在Gym里呆了三个小时，瑜珈课、健身操，游泳，只有加州才能在圣诞还能露天游泳。

今年一个人过圣诞，光阴是用节日穿起来的链条，发了霉生了锈的日子。昨天街上都是人，忙着采购圣诞礼品。本想着去宠物避难所去领养一只流浪猫咪跟我一起过节，结果打了六七通电话都没有猫，只有狗。我有洁癖，猫比较干净。想去流浪人收容所作点义工，费了好大的劲找到负责人，要我填一大堆的表格，烦死，也作罢。

结果只好到晃到街上的一家酒窖去，那里生意一向都特别好，是挑剔的品酒家去的地方。一个年轻漂亮的女人坐在吧台边，一个人喝酒。她长得非常美，金色长发大波大浪地光灿灿，金色短裙红外套，媚人的笑。真高兴在圣诞夜还能遇见这样出众的美人自斟自饮。她也是独身，并且在离婚中，今晚她要跟即将的前夫吃圣诞餐，这个金发女子名叫Rachael，今年30岁，在保险公司当经理，前夫是早前的同事兼生意合伙人。她说:Money corrupts people's soul。从前两人没钱的时候恩恩爱爱，现在两人有了大房子，好的物质生活，感情却渐行渐远。我说，如你一般内里外表都美丽的女人，任何男人离开后都要后悔的。我现在住的小镇是过家庭生活的地方，一个全加州犯罪率最低、就业最高，没有流浪人口的小镇。Rachael现在去跟前夫去吃圣诞餐亟分手宴，想必一定会吃得有滋有味，哎，这么多复杂的感情生活，这么多的烦恼人。

酒窖里帅气的小酒保Jeff刚刚25岁，却蓄了一个看不出年龄的络腮胡子。他在挣钱准备去法国南部学习酿酒。问jeff今晚怎么过，他说回家去听Dylan Thomas的诗歌朗诵录音吧。他说9点多才下班，家人都已经吃完圣诞餐了。我问，那跟我去圣诞夜弥撒好不好？他说好吧。

小伙子比他的同龄人精细深刻，潇洒脱俗，看了很多的书也见过世面。来酒窖工作才8、9个月，已经俨然是个品酒专家了，起码糊弄我这半桶水绰绰有余了。他的老板是个40多岁的中年人，从前在大学里教拉丁文跟希腊语，现在转来卖高档酒，他们都可以一边上班一边喝酒的，只要控制不醉倒就行。平均每天每人最少一瓶酒，不知他们什么时候酒精肝爆发。

Jeff从小在home school学习，老师就是父母，最近有报道说校园暴力事件频繁，美国孩子在家学习的比例逐年升高。他的父母都是虔诚的基督徒，家里有个小牧场。作过很多行当的工作，最高兴在牧场养马，梦想在北加州有自己的一片葡萄园，种自己精挑细选的酿酒葡萄，制作自己出品的酒，“再加上一个爱我的老婆，我就什么都不求了。”小伙子纯净得如同沙漠里晴朗的天空。

他问我的信仰。我就讲起很多年前圣心教堂里的圣诞夜的弥撒，之后在中国的很多个圣诞夜，很多个难忘的日子。父母赐给我骨肉呼吸，神给我灵魂，我就讲起父亲的最后面容，还提到波士顿灯塔街上的天主教堂。

生命很短，时间很长。我经历过从天而降的灾祸，知道什么是剧痛，什么是恐怖，知道生命可以在一霎那之间消亡，也知道在一无所有的房间对着空白的日子长吁短叹。 我细数过往的日子，看这20年到底是怎样的生活，我看到了一个伤痕累累的躯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