疯女璜娜和伊丽莎白

2013-12-29 00:00:00

住在好莱坞,看电影倒是方便。一个月前看的一部名叫《疯女璜娜》的电影,很想为她说几句话。

电影的故事背景发生在西班牙历史上最为辉煌灿烂的十五至十六世纪。 它讲述的是一段凄美的宫廷爱情故事。说的是在1496年,多情善感的西班牙公主璜娜(1479-1555)渡海去 Flunders(今天的比利时)和 哈普斯堡王朝(Habsburg Dynasty)的菲利普-赫莫索(Felipe el Hermoso,史称英俊的菲利普(Philip the Handsome)完婚。 虽然这是一桩父母安排的政治婚姻,可两人却一见钟情。在婚礼前的一星期即已同房。

美艳多情的璜娜皇后大约过了六年甜蜜的爱情生活。 一天, 从西班牙国内先后传来了卡斯提拉女王(Queen Castilla), 璜娜的母后Isabel以及两个兄弟先后故去的消息。雪上加霜的是,璜娜同时发现风流成性的夫君不忠,竟然与自己的贴身女仆通奸。双重打击之下, 璜娜举止失态,在宫里大声悲号。菲利普王子身边的贵族大臣为了增强法兰德斯人(Flemish)在王国里的地位和权势,乘机挑拨离间,利用这一难得的机会企图证明,虽然璜娜继承母后成为Castilla的君主,但她的精神状态不利于统治国家。璜娜公主沉浸在丧母,丧弟及丈夫不忠的连锁打击下,无心顾及贵族们的阴谋,所以菲利普王子就顺理成章地与璜娜成为统治西班牙的联合君王。

在这里,我想回顾一段这时期西班牙的辉煌历史来说)这个故事。在公元1469年,阿拉贡(Aragon)及卡斯提拉(Castilla)两大天主教王国的费南多国王与伊莎贝尔女王(璜娜的母亲)结为连理, 共同建立了西班牙统一的版图。 1492年,西班牙收复格拉那达,赶走最后一批回教徒。两人联手建立了当时世界上最强的西班牙帝国。同年,哥伦布发现了新大陆。1478年,西班牙实施残酷的宗教法庭,将异教徒杀害、烧死,这主要是针对犹太教徒,目的是为了让教会拥有更大的权力,也可让西班牙更加团结。在这段将近50年的时间里,西班牙不仅成为世界经济、政治及文化中心,更征服了美洲。

可以说,当璜娜继承王位之时是西班牙国力最为鼎盛的时候。西班牙的国势如日中天。璜娜从母后那里继承的国土和手中的权力足可以威慑菲利普王子。可是幅员辽阔的疆土和尊贵的权势在璜娜公主心中没有一丝一毫的位置,她把爱情置于一切,甚至自己的生命之上, 即使这爱情是脆弱而没有依托的。 1506 年,菲利普与璜娜从英国旅行回来,他就发了一种不知原因的病,电影中的璜娜皇后为他吸脓疮,菲利普王子继而为自己的不忠忏悔,情景感人。 在他死后,璜娜竟不顾王后身份,如女巫一般披散头发,昼夜不舍趴在亡夫的尸体上不肯起身,仆人们都无法把他们分开。之后,璜娜的“疯病”一日重似一日,国家亦由父王代为治理。 1515 年,璜娜的儿子卡洛斯一世(查理五世,1500-1558) 取得了璜娜的同意,继承了祖辈留下的疆土,后被选为神圣罗马帝国的最后一任皇帝,统辖今日的荷兰、比利时、奥地利、西班牙、德国及意大利一部分以及美洲殖民地。 其权势和疆土无与伦比。 从1516 年起,查理五世就将其母后幽禁于Tordesillas的城堡里,直至其死。其间曾经有不少王公贵族向她求爱,她都一一回绝。她的儿子查理五世自己也于 1555年隐遁到Yuste 的寺院。

历史上有权势地位的女王皇后不多,但个个都是传奇。中国古代的吕后,武则天,慈禧的故事大家都知道。 外国的呢,也经常成为小说、电影的题材。由Elisabeth Taylor 主演的《Cleopatria》;1933年拍摄的,由嘉宝主演的瑞典女王《Queen Castila》,1999年以伊丽莎白一世的爱情故事为主题的电影《Elizabeth》都是有关宫廷女强人的爱情故事。在西班牙的诗歌小说里,最经常谈及的就是这个疯皇后璜娜。无数的骚人墨客都为她写挽歌。历史上对这位疯女皇后是真疯还是假疯看法不一。我看到的历史资料和传记都把她的悲怨归咎于她对爱人的“Obsession”(花痴)。疯女璜娜的故事再次注解了西班牙爱情经典主题——爱情,鲜血和死亡。

西班牙是一个非常优秀的,多种族混血的民族。在历史上,西班牙曾被许多民族统治过,有巴斯克人(Basque)、塔提苏人(Tartesian)、伊比利人(Iberian)、塞尔特人(Celtic)、希腊人(Greek)、腓尼基人(Phoenician)、迦太基人(Carthaginian)及罗 马人(Roman)等。在感情表达和生活习性上比欧洲大陆的宫廷贵族更加自由率性。在古今中外的的宫廷政治中,婚姻总是用来缓和族裔矛盾,巩固政权统治, 保存皇族利益的,没有哪个政治婚姻是以爱情为基础的。

拿璜娜皇后与伊丽莎白一世这两个历史人物来比较,让人唏嘘不已。璜娜的这一段不了情与伊丽莎白一世的爱情故事可有一比。 两人皆出自贵胄,璜娜有一个声名显赫的母后Isabella,伊丽莎白有一个亨利八世的父亲。两人皆谙熟宫廷政治内幕斗争。可是两人处理爱情的手法却是见仁见智。

大家可能看过由Kate Blanchett主演的电影 〈Elizabeth〉, 虽然电影故事与历史事实有很大的出入,但伊丽莎白一世顶天立地宣称自己是“Virgin Queen”却是不争的史实。 伊丽莎白在二十一岁登基,面临着严峻的内忧外患。在外交上,英伦孤岛被虎视耽耽的西班牙,尼德兰和法国包围, 各国都企图通过联姻来控制甚至吞并英国;在国内,有苏格兰的叛乱和宫廷暗杀。年纪轻轻没有“斗争”经验的小女王如何应对这危机重重,一触即发的险境? 聪明绝顶的伊丽莎白以牺牲爱情,家庭为代价,隆重向世界宣布: “我谁也不嫁!”她决心要把自己嫁给大英帝国。在朝廷里,她把上下文官武将都震住了, 她说,“西班牙王子来求婚,法国王子也来求婚,你们到底是要我嫁哪一个呢?干脆每个国家都来一个吧!”这样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大智慧,这样豪迈的勇气,真是举世无双,让人拍案叫绝。

伊丽莎白在过了这个爱情险关之后,威慑了所有敢来侵犯她的敌人。英国从此一路顺畅,对外修好,对内安抚。 在她的统治下,国顺民昌,出现了莎士比亚这样的世界文豪和一大批艺术家、思想家和科学家。英语成为今后世界最通用的语言, 英国持续两三个世纪在海上称霸,成为拥有最多殖民地的国家。这样的文治武功令成吉思汗和恺撒大帝惭愧,令古往今来的女王皇后失去了颜色。

而她自己的爱情生活并没有完全失去,只是更不为人知, 更自由而已。 这可以从女王死于性病这一史实得出结论。

再回头看我们可爱又可怜的璜娜皇后真是痴情得让人流泪。 我敬佩伊丽莎白的智慧,可是我也同样钦佩璜娜的爱情。 世上有的是良缘佳偶,有的是聪明人,世上缺的就是这样死心眼儿的男人、女人,独缺这样死心塌地的爱情故事。我喜欢的就是这种不计牺牲,爱到无以复加,爱到 为爱人毁灭依然还爱的爱。(I want to love you even if you loathe me! 她这样说。)这样率性天真的人适不适合做女王,各有各的说法。 里尔克的一首诗可以形象地刻画出璜娜皇后的痴情:

熄灭我的眼,我还能看见你,

堵上我的耳, 我还能听见你。

脚没了,我还能走向你,

嘴没了,我还能对你明誓

折断我的胳膊,

我用心拥抱你,

止住我的心,我的脑还跳呢,

你放火烧我的脑,

我以血负载你。

想象一下幽禁在Tordesillas古堡里长达40年之久的璜娜皇后的生活,就会不寒而栗。年方二十七岁的小寡妇被囚禁在幽深的塔楼里, 生不如死,天天独对青灯圣像,爱欲疯狂激烈的性感女皇竟要面对无爱无情的日日夜夜。 更可悲的是囚禁她的竟然是她与菲利普的爱子,她主动让出的王位让无情的儿子夺去。她贵为不可一世的伊莎贝尔 女王的掌上明珠,从小生长在政治漩涡当中,却这般执迷不悟。难道是母后的政治手腕太无情了,让善感的小公主从小就厌恶政治? 还是她厌倦了纷扰鄙俗的红尘,只执着于孤注一掷的爱情?可叹这生命中唯一的寄望竟也是一场欺骗, 一场虚空!

电影的作者兼导演是70 多岁的影坛老将Vicente Aranda,其剧本基本忠于史实,内容饱满紧凑。摄影技巧让人联想起十七世纪的荷兰画家伦勃朗(Rembrandt )和弗米尔(Vermeer)的油画,特别是服装道具以及在幽深的古堡里的摄影, 把为热情献身的璜娜公主的满腔幽怨一笔画尽。荣获戈雅奖最佳女演员的比拉尔-洛佩兹-德-阿亚娜(Pilar Lopez de Ayala)在影片中的表演真情感人,雍容典雅,超凡脱俗。这是今年我能看得上眼的一部好电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