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鬼和外国鬼

2013-12-29 00:00:00

《论语》中描述孔子为人严肃,敬畏鬼神时称:“子不语乱力怪神”。 清朝的袁枚曾用“子不语”为书名写了一本谈鬼的笔记小说集。 在中国古典文学中,我最喜欢看的是这一类的笔记小说和野史。 《子不语》中的奇闻逸事不比蒲松龄的《聊斋》逊色。

去年在减价书摊上看到钱定平先生写的《欧美琅繯漫记》(现在怎么好书只有在减价书摊上才可以见到?)钱先生谈中西文化异同比较,其中谈到中国鬼和外国鬼,特别以《聊斋》中的女鬼与西方的吸血鬼比较,结论是中国鬼“故事想象瑰丽,优美空幻,悲凉深婉”, “人物飘逸柔丽,风韵淡远,意象空灵”,“中国鬼比美国鬼要美要好要可爱得多”。

几年前,我在罗马尼亚境内被称作Transylvania的地方旅行,参观了吸血鬼的故乡——弗拉德四世(绰号Dracula)的城堡。研究了一点西方吸血鬼的历史和鬼神传说。我认为查看一个民族历史的底蕴,要去研究它的神话;看一个民族的想象力,则要看它的鬼神故事。

我倒是觉得中国鬼和外国鬼各有特色。鬼是人的影。有什么样的人就有什么样的鬼。中国女鬼柔, 外国女鬼艳;外国男鬼吸血,中国男鬼飞檐走壁练功夫 。中国鬼有一股空灵飘飞的“气”, 外国鬼也有“气”。 只不过他们讲的“气”看得见,摸的着,血就是他们的“气”。中国把灵魂讲成一个“气”字,这个气字 很玄,能量叫气,功法叫气,气氛是气,生气也是气。中医还把“气血”合起来讲。可是西方人只讲血,认为“整个肉体的灵魂, 就是它的鲜血。 ” 外国鬼有Blood Complex(血的情结)。这就是吸血鬼的原始出处。

古代希伯来人对血始终都怀有一种复杂的情结, 同时把它看成是生命和不洁的象征。 血是身体的灵魂,而生命是神所赐予的, 只有上帝才能主宰生死,因此血有神圣的一面。 但血同时又与人类的不幸有关。在希伯来人的传说里,月经是一切不幸的根源。 女人在月经期间不得在公共场合露面。一旦她出现了,就会引起灾祸, 面包不发酵, 酒变酸, 谷物歉收。对希伯来人来说,血有一种灾难性的意涵,凡是有血的地方必有罪恶。所以摩西的律法禁止吃活物的血:“无论什么活物的血,你们都不可以吃。因为一切活物的血就是他的生命,凡是吃了血的人都会受到惩罚。”

在《新约》里, 耶稣用自己的血救赎了人类。 耶稣和信徒共进最后的晚餐,并以葡萄酒和面包象征自己的血和身体。 古代萨克森人(Saxon)曾大办人肉筵席,饮人血为其宗教仪式。 十一世纪,一些巫师和医生认为血有赎罪的功效,他们开出的延年益寿的处方竟然是喝处女的鲜血。 基督教宣扬身体只是灵魂的躯壳,而灵魂却能在另一个世界里继续生存,以等待在末日审判时复活。凡是没有得到救赎,没有接受临终涂油礼的人是受难的灵魂,即不属于今生也不属于来世,这些都是鬼。 鬼魂和吸血鬼不一样,鬼魂是不再有肉体的幽灵,因而对人无害,吸血鬼则是附体的鬼魂,是被炼狱里跑出来的灵魂所侵占的躯体。后来在十四世纪,欧洲肆虐的瘟疫使得吸血鬼的故事越传越神。

与蒲松龄笔下聪慧柔媚的女鬼不同的是,吸血鬼在现代有施虐和受虐的性象征和隐喻。从十九世纪起,浪漫主义和象征主义诗人赋予了吸血鬼情欲的色彩。迷人的吸血鬼或男或女,同时让受害者体验快乐和死亡。与钱先生的观点不同的是,我认为洋人是很懂得“虚、幽、怨”的境界的。特别是本世纪初,西方文人的笔下色情的吸血鬼多情暧昧,凭空的让人一阵悲凉。 特别是默片时代的那些鬼电影曾经把我迷得神魂颠倒。

前几年的万圣节我都是在纽约度过的。纽约上西城(112th St. 和Amsterdam St.)有一座富丽堂皇的圣约翰大教堂(The Cathedral Church of St. John the Divine) ,万圣节的前一天晚上,教堂里都会放大银幕的吸血鬼默片电影。两架管风琴在宏伟神秘的大教堂里回荡,教堂里雾气缭绕,恐怖弥漫,教堂四壁和彩色玻璃上装饰了很多大型迷幻的神鬼道具。电影之后还有为时一个小时的神鬼表演(Halloween Parade)。 古根汉(Guggenheim) 博物馆在万圣节前一周有豪华的化装舞会。 想到在纽约参加的万圣节游行和曾经去过的这两个地方,恍若隔世。 黄鹤已去,故人不在。想去年,我形销骨立,离开纽约时,宛若游魂附体的女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