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舞足蹈说跳舞

说到去跳舞，我们中国人都比较腼腆，因为跟其他歌舞民族相比，我们实在不是一个擅舞的民族。中国人原本该是有点歌舞基因的，这从《诗经》和汉朝的陶俑里可以猜想到。

受了中国儒家驯化的日本人和朝鲜人也是不擅舞的。倒也不是在歧视东洋人，如果中国人不会跳舞，他们也根本好不到哪儿去的。我见识过日本的盂兰盆舞蹈，也看过日本的舞剧“能乐”。那真的不能叫跳舞，他们哪儿跳了呢，只不过在走走步子罢了。左边手摆一下，右边摆一下，没得摆了，就摇小扇子，扇子也没得摇了，就只有替换衣饰，以为鲜艳的衣服能给舞台带点活气儿，那倒不如说成是服装秀好了。

号称能歌善舞的朝鲜人比日本人舞蹈天分又多了一 点，起码他们知道如何掩饰缺陷，而且他们知道鼓是个好东西，知道节奏是怎么回事儿。朝鲜族人跳舞就是穿着大裙子转圈儿，身上背着的大鼓掩饰了曲线的缺失。 而且朝鲜女人穿的是短衣提升了腰线，故意给人错觉，蒙蔽了东方人腿短的真实。其实呢，朝鲜人的歌实在比他们的舞强不少。

原本想着在天寒地冻的地方人该是喜欢蹦蹦跳跳的，因为身体运动才能产生热量。可是好像除了苏联人擅长宫廷舞芭蕾以外（其实也是他们特意强化训练出来的），似乎北欧各族人都是不擅舞的。在极地的阿拉斯加也曾看过土著印第安人戴着面具围着图腾柱跳的祭神舞，但那些动作缓慢机械，服装累赘，倒是接近中学生的课间操。其他寒冷地方的民间舞蹈，比如德国的、波兰的等等，肢体动作都单调，唯独热烈的爱尔兰人因为有凯尔特族神秘的传统，舞蹈才有些不俗。

印度的宗教歌舞可以说是每唱一个字都是歌，每迈一步都是舞，每一个手势每一个眼神都有深意。印度教里还说，当宇宙毁灭的时间一到，湿婆神（shiva）会 跳起神秘无比的毁灭之舞， 那时宇宙就会陷入一片火海。可是湿婆这个翻译总让我想到一个淋了雨的老婆婆。水火不容，想那宇宙之火也会被湿婆这个灭火器扑灭的。所以湿婆是否翻译成“诗 娃”更好些呢？

我们中国人跳舞的先天条件不是很好，身体曲线不明显，没有灵活的胯和浑圆上翘的屁股。最最要紧的是我们民族的音乐 没有节奏，光是旋律，所以技巧都集中表现在甩长袖子、摇扇子和手指头的功夫了。没有节奏，舞怎么跳出来呢？所以大多的中国舞都是走，而不是跳，光有上肢的运动不算完整，可以说是轮椅上的舞蹈，适宜在残疾人中推广流传。

不过，这样贬低我们的祖宗还是要被骂的，所以我又想起其实中国的武术剑术也可以被列为舞蹈的，只可惜表演武术的时候没有音乐，没有音乐的舞能算舞蹈吗？算成是哑舞吧，总是勉强。

舞蹈里，弗拉门哥舞是我最熟悉的。其实说起渊源，西方舞蹈的血脉都来自黑非洲。弗拉门哥舞的根就是非洲。这也就是为什么只有在西班牙的吉普赛人才跳弗拉门哥舞。舞蹈与性爱、与宗教的血脉关系，诸多的文字书籍都论述过了。归根到底一切原始宗教信仰的原教旨都是生殖崇拜。因此也可以这样讲：跳舞就是站着作爱，两者都是生命的有氧运动。

舞蹈不仅是美，美远远不够，甚至青春、漂亮的身体和脸蛋、复杂的技巧这些都还不够，有了这些你能跳，但还不是舞。舞蹈是宗教、是至高无上的艺术，是灵魂借你的身体来说话。除了芭蕾、现代舞以及一些需要青春能量的舞蹈以外，我更喜欢看年龄大的舞蹈家跳舞。即便是性感的肚皮舞，老女人也比少女跳得更有味道。弗拉门哥舞就更是这样了。那些老年艺术家脸上刀刻一般愁苦的皱纹，被烟熏黑的牙齿、筋骨毕显的手，他们大张着嘴，露着残缺的牙，在悠悠的琴声之后嘶哑的声音如同烈性炸药突然爆炸了一样唱起来，跳起来，观众跟着一起身心撕裂。第一次看这样的演出，内心里难以描述的狂喜、悲愤、压抑许久的激情全部迸发出来，几天都无法平复。有个第一次看弗拉门哥舞的老美朋友幽默地说：那些女人好像是PMS之前一样狂躁。看了弗拉门哥舞，你就知道灵魂长得什么样儿了。

我敢断定现代的人肯定没有古人那样会跳舞。不仅我们的娱乐来得太容易，就连热门的舞蹈和健身运动也多是社交和竞技类型的。那些健身房里的运功全是咬紧着牙关用血的肌肉和死硬的机器搏斗。我们的修养、学校、知识以及高科技等等把我们的身体捆绑起来。让我们渐渐懒惰，渐渐远离舞蹈，也渐渐远离神性灵性。

最能表现舞蹈精神的是拉丁民族，拉丁民族在表达爱情和性欲方面无遮无掩、大大方方，直截了当，最明显的就是阿根廷的探戈。跳探戈不是一听到音乐起来就马上开始跳，他们先要用眼神沟通好久，这个技巧叫cabeceo。得到女人暗示之后，男人才优雅殷勤地去请。搭上手，然后对视，要抱好一会儿，直到抱结实了，巴巴实实、严丝合缝了才开始跳，音乐过去了好久，一对人儿还不开步，是因为他们还没抱得称心，抱得如意，到位的时间要久，要有酝酿，有对视和目光，暗号全都对了才起步，比前戏微妙多了。这个对视的时间非常要紧，这时“别有幽愁暗恨 生，此时无声胜有声”。然后一甩头，男的看这边，女的看那边，好像是在警告周围的侵略者们：离我们远点儿！探戈看上去像是一场郑重其事的谈婚论嫁，其实暗里表达的却是一夜情，是街头的邂逅、是妓院里嫖客与妓女的关系：命里注定的邂逅、完全贴和的身体、完美的性爱之后是没有下文的约会、达不到的爱情，盘蛇一样缠绕的大腿想留住最后一点绝望的喘息。跳舞是两个语言不通的人最好的交流方式，你能找到一个能与你跳探戈的人，也就找到了爱情。

据说苏格拉底在70岁的时候才开始学跳舞，他后悔地说：我怎么把这么重要的东西忽略了呢？竟然这样晚才发现这个大秘密。莎乐美一个蒙着七层纱巾的艳舞就削掉了施洗约翰的头颅。尼采也多次强调舞蹈对于人的重要，他说不会跳舞的人也不配谈什么哲学。

说来也是因缘。小的时候什么舞都喜欢看，记忆里全是朝鲜、东欧和苏联电影的舞蹈，还有就是那个穿撕烂红衣服的吴清华和白衣长发的白毛女，当然不知道什么是性感，就知道好看极了。我隐约记得那个吴清华烂衣服下面起伏的胸脯凹凸不平，虽然是革命朴素的衣服，却是剪裁得极其贴身，曲线毕露，那紧身的衣服、长发和踮脚尖的鞋好看极了。哇，原来我那么小的时候就知道什么是SM了，你想想看，撕烂的衣服、绑起来吊着打，还穿了尖尖的红鞋，全套的SM行头啊。

再后来又看了《红舞鞋》和印度的《大篷车》，对舞蹈的痴迷就愈是一发不可收拾。我们小的时候，被老师选去上台跳舞表演节目的都是有特殊背景的同学。一般 都是老师自己的子女或者是班上那些擅长奉承巴结的。我这样天生反骨的人自然是轮不着的。再加上昏天黑地的考试和升学，哪里还有跳舞的影子呢。生在我们那个年代的孩子真是悲哀，前面的人还可以跳跳集体舞忠字舞，后面的孩子还有机会被父母送去学芭蕾。而我们呢？！

有不少在中国的朋友知道我喜欢跳舞，马上就会问我是不是国标舞啊，见识多些的也知道有探戈啊伦巴桑巴等拉丁舞的，我真是哭笑不得。上大学，学校周末都有舞会的，那其实是遮遮掩掩的相亲会。那时没有什么网恋，公共交际场所就那么多，抱的跟被抱的都尴尬非常，于是大家就迪斯科了，蹦的了，以为震耳欲聋的音响和酒精的麻醉就能封闭我 们敏感的神经。亲爱的，迪斯科可不是舞蹈啊，正如LSD不能够让你进入真实的天堂。

唉，我的祖国汉民族啊，你虽然那么勤奋那么执着，但是你离神还是那样远啊。我越是研究原初佛经，就越是与当下的佛教相悖。莫非当初唐僧取经的只是文字，根本没取来真经？难道真经藏在那些神秘的印度舞蹈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