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蛙王子

2013-12-29 00:00:00

什么是红?

我的好兄弟

我把红色的面纱贴在你的脸上

你说

红得象夏阳下的番茄

什么是紫?

我的好兄弟

我眯着眼,手指向 天空

你说

象UFO一样的谜

什么是黄?

我的好兄弟

你说

象我们小时家乡田野里的 野菊花

什么是绿?

我的好兄弟

绿

你说

象 一对嫉妒的眼睛

什么是黑?

我的好兄弟

一列葬礼人群缓缓走过

黑色的鼻孔

你说

黑得象穿过死亡隧道

什么是橙色?

我的好兄弟

我们停在红绿灯前

橙色在这里

你说

“让我知道怎样才能慢下来

停泊在你的港湾”

什么是蓝?

我的好兄弟

一片乌云遮住了你的双眼

你说

你唇间一个忧郁的叹息

就会让我流泪

心的颜色是什么样的?

我的好兄弟

你的指 尖触到了我狂奔的脉搏

彩虹

你说

是暴雨过后最好看的那座桥

(《什么是红?》 (歌词) 赠马来西亚诗人红河,我色盲的兄弟 )

1997年8月的一天,在我的诗歌网页里收到了一首英文长诗。因见其用典颇多,故写信问他“廉颇老矣,尚能饭否?”原话是Hope you're not too old to walk. 当天晚上即收到又一首长诗,这就是启安。马来西亚华裔诗人红河,那时他才27岁,他的英文诗集已登在我的诗歌网页。

启安为人叛逆,这在几封信之后就可以看出来。我打电话过去,阿婆用广东话叫他“阿仔”,非常可亲。启安身世坎坷,母亲早年做皮肉生意,父亲原籍上海,时已有妻室,且是新加坡某电影明星。启安从小进英文学校,中学在新加坡。新加坡天气酷热,没有什么儿童娱乐,且父亲为避人耳目,所以父子二人总是去看电影作为消遣。启安道他今生起码看过三千部电影,他此生最希望就是做电影,以及做摇滚歌星。

大约过了月余,启安寄照片及他的唱片磁带,看了之后,触目惊心。启安太狂烈,照片上他左臂及前胸上均有剌青,是两只青蛙在跳。在他的诗中,常以青蛙自喻,意为在夜晚粗声求偶的王子。启安本人并不难看,但他常自比丑陋之蛙,专等公主把他摔到墙上变成英俊王子。我不是启安命中的娇贵公主,启安亦没有机会借我之手超生。也许等我将启安的诗译出,那时启安才现真身也不定。

那几张照片让我不安。那时的我还是一个规规矩矩的淑女,他身上的那些刺青扎眼得很, 那个才情横溢的诗人不应是这一副德性。那晚,躺在沙发上听他的唱片,也只能用“惊心”这个词来形容。启安读书成绩很好,大学本科在University of Wisconsin-Madison 读经济学,是母亲给的钱。启安有个弟弟叫John,喜欢画现代画,却被母亲逼去学法津。我同情他母亲,她一生辛苦,挣下钱来就是要兄弟两人仕途经济顺畅,不再象她这样受苦一世。偏偏兄弟两人皆爱艺术这不养人,不混饭的劳什子,两兄弟一个去美国,一个去加拿大,都进的是名校。一个整天泡在图书馆里听唱片看小说,另一个折腾现代油画。可怜母亲一片心 血,皆付与东流,两兄弟皆肆业回家,名为过世的父亲奔丧,实则不想自立。 启安在美国的日子大多在美国浪荡,拜Bob Dylan为义父,跟随他的演出活动。他常 跟我讲,Bob Dylan才配做他的父亲。他虽模仿Dylan,但不求形似。比如他的这盘唱片, 他虽也如Dylan边吹口琴边弹吉他唱,但腔调、语态却完全不同,更为粗旷、抑郁。我如实写信告诉他唱片制作得太粗糙了。

接到我的信后,启安很失望,他回了一封措词激烈的信,对我的不理解非常伤心,说这就是他的风格。之后就再也没有回我的email,启安的心很敏感。

大约到了圣诞节前后,一前一后接到两个包裹,其中的一个是启安寄来的Bob Dylan 的歌以及他新近完成 的一部小说手稿《异教徒》。原来,马来西亚是一个专制国家,没有多少言论自由,启安的小说在国 内根本找不到出版商。他问我这本书是否可以在美国出版,书翻过一遍,他的小说结构新奇,用典很多,但也非常晦涩,需要很大的耐心才能读懂。

又过了几个月,启安写了一个email,言词哀惋,问我可否借他几千元钱做为来美国路费, 我内心很矛盾,我不是吝啬银钱的人,一方面我爱惜启安的才华,想尽我绵薄之力帮助他 ,尽管彼时我亦在经济上挣扎。并没有真正能力帮他。另一方面,我总对启安依靠母亲生 活心有嫌息。当今下,男人女人都应自立,即使是有才华的艺术家,亦应自己维持生计。启安 不应该向我这个尚来谋面的朋友提这样的要求。过了几天,打越洋电话给他,谁知他已经 去了泰国,无法联系上。

我没有汇钱去,这一点我至今有些后悔,但不惭愧。又是半年过去,一个惊人的email到了 我的信箱,信是这样的:“我在洛杉矶的移民局监狱里住了几个月,而后又辗转亚洲各国,因不想连累你,所以在美国时没有给你电话。 ”

我着急,一通电话打到他家里。启安想来美国大约是想疯了,他与泰国的偷渡集团取得联系,毒鸠答应给他五万美元做报酬,条件是他要担当一个偷渡团队的翻译和领队,把这些人带到美国境内。在洛杉矶机场海关,因这群偷渡客用的是伪造的日本护照,而天老爷专门作对,检查护照 的移民官居然是日本人。一对话,启安马脚即露,整队人马一网打尽,全部被移民局收容遣返。因他们操着多种亚洲语言,又没有真实的身份证明, 移民局竟不能断定他们的国籍,结果这队人周游列国,到越南,柬埔寨,各国均不承认, 更不收容,最终被遣往中国福建,又到了北京,我说启安这一路可真算是公费旅游,考 察了各国监狱。

启安在北京的收容所中认识了一位女传教士,托她带口信回家,这才得以保释出来。我料得启安会有这样的牢狱之祸,因为他送我的相片,面有“凶险之相”。启安并不因此而信教,反倒写了一部书叫《异教徒》,他在泰国认识一个酒吧舞女名叫“罗若”。写来email 告诉我她在欢场 中可能 exposed to Aids. 他也许会是HIV positive,我大惊。打电话给他妈妈问可有其事。启安会做出这种自暴自弃的事,我因为惜才,决定去马来西亚一趟,给启安一些鼓励。

就这样动身上了国泰公司的飞机直飞K.L.(马来西亚首都吉隆坡),心意有些复杂。 飞机降落,心里忐忑不安,不知启安有没有接到我的email,在机场里转了半个小时,看遍了所有与他年龄相仿的人的脸孔,还是没有。我着急发热,一转身看见一个平头戴大眼镜的男 孩,脚下一双大拖鞋,身上大背心,大短裤,好象什么东西在他身上均大一号。这样显得他 的头也很大,象一个年节里的大福娃娃罩在大衣服里。他怔怔地看着我不笑,象傻子一样。他推了我的行李只说了一句“车在下面”。跟着他进车库,放行李。一路无言,到他为我安排的小旅店下车。开门进房间,极其雅致的三层楼房厅里尽是马来 西亚人的民间艺术品。落地大窗外有很好的月色。窗外花香月影,极尽诱惑。那一晚,我吃了今生最鲜美的田鸡煲。启安不动声色地说,我已经把我整个儿吞下去了, 他现在是我肚子里那只呱呱叫的大牛蛙,我仿佛铁扇公主,只不过在肚里的不是孙大圣,倒是 牛魔王。启安似乎总在偷袭我,在我最不经意时对我温柔。那一晚,我们喝着椰子水,品尝着榴莲,在河岸边的渔村茶楼 一直倾谈至四点。

我一直不愿讲广东话,觉得粗鄙不堪入耳,哼哼呀呀不是文雅之语,所以我们一直用英语交谈。启安词汇量非常丰富,他爱用英国和美国的俚语,仿佛村夫野老。但也只有这 样才有一种突兀不和谐的美。他喜欢我叫他Joe,美国农民大粗汉一样。他这样不羁的村夫作派却跟我大侃尤利西斯,尼采,瓦格纳和叔本华、古希腊悲剧,谈Dylan Thomas及王尔德优美的诗文。这就是我常在启安身上发现的反差,反照自己,竟也是一式一样的行为。启安是我的Alter Ego,我在他面前无约束,特别自在。

我在吉隆坡停留一星期,每一时辰都仿佛是落花流水一样刻刻千金,同时也生出良辰不再的遗憾。我现在得出一个结论,最平稳的男女关系应该如兄妹,姐弟,师徒或者同修同学。依这样的人伦发生出来的“爱情”才能持久,只有视对方为手足,这才是真爱。激烈的肉体之爱都短暂得如同昙花一现。昨夜,房东家前院的昙花竞相开放,大约有二十多颗昙花树的花苞全开了,真个惊艳。 今早上去看,全已是蔫蔫地垂下头去,象极了世间盛极而衰的情爱,不由得又生出一番感 叹。

启安的文字中的激进,血性以及落拓不羁的风格竟在为人处世中不见一丝痕迹。他说话 很慢,一字一顿,但有气量,平时亦是行动迟缓,若有所思。我们之间只有一次小冲 撞。那天下午,到启安家,见过他母亲,外婆及弟妹,他们都欢喜我,称我为“纽 约来的靓妹”。启安的同母异父的妹妹亦上下左右打量,站在墙角看我。我们在客厅里看王家卫的 《春光乍泻》,启安在一旁给我讲解电影术语,镜头及拍摄的妙处,电影看到一半,一 个女子来找启安帮助修车, 他说半个小时就回来。电影映完了,还是不见启安踪影,又等了一个多小时,启安还是没回来,我请阿婆打手机电话,他说马上到。又一个小时过去,我实在耐心不下去了,心里抱怨启安不守时,我远道而来,其它的事可以放在我走以后做。启安回来了,见我脸色难看,没有道歉,我心头火起,脾气上来,马上就想取消与他去马六甲的行程,但又不好意思发作。启安也倔,他还摸不准我的心思,也不肯低头服软,两个人就这样僵着。 下午与弟弟John开车到马 六甲,路上两个小时,三个人都不知说什么好,最后我觉得很没有必要,才要John讲个笑话 来听,他讲了两个把人“咒死”的故事,这才化解了怨气。

我这才问起他是否已“病危”。他鬼黠地瞅我一眼,说“我若不这样说,你也不会来看我,而我再也不能去美国了。”我还想得更深一层,启安的心思绵密,他这样说,是为 了我们能做冰清玉洁的朋友,我们可以在文字上亲呷,用色情暴力的词语,但世俗见面后,只能是高山流水。甚至握手都会染了尘埃。

到了马六甲已是夜饭时分,但画廊仍开着。马六甲风情无限,这曾经是英、荷、葡等国争夺的海上战略要地,街市古风犹存。建筑物都非常有特色。看到这样一栋彩色屋,顶是中国的红瓦飞檐。梁柱却是欧式的,窗棂是荷兰式的,涂得一片海蓝色。屋顶以下的结构也说不清是葡式,荷式的或是英国式的。门框上雕画的图案却是伊斯兰风格,刻着清真寺里门楣上的图案。这里的居民肤色混杂,是马来西亚最具艺术风格的地方。启安想离开母亲,搬来这里住。

我们参观了古炮台和几位前卫画家的画廊。我挺喜欢一位画家的画,有气势,用色泼洒。如见火山赤道一样,热浪滚滚,扑面而来。精雕细描的东西没有这样的大色块的作品直指人心。日落时分,我们来到一家船上渔家吃家常菜。雕梁画栋的船上,餐具全都是实实在在的古朴。圆桌是百年前的古董,沉淀着岁月。轩窗外,惊见一对新人在堤岸上举行私密的婚礼。远看新娘穿白纱裙,与新郎挽着手,踩着鹅卵石铺的路, 向海天走去。周围没有其他人,只有古色古香的民居。太阳落下去,这一对新人站住,互相凝视,没有摄影机,没有亲友在身边,只这两个丽人在海天一色中相望。我不能免俗,偷偷在船上拍下这张照片,生怕快门的声音打碎这一刻的“静好”。启安也呆了。三个人在这空气中默默的吃饭。任何言语都是多余。哎,人生如幻,能有几刻这样销金蚀银的辰光。

那晚我们三人坐在深入海湾的堤岸上,喝着啤酒,看海上升明月。(马来西亚是伊斯兰教国家,不能在公共场所饮酒,我们是偷着喝的。) 启安跟我谈诗,他能过目不忘,且有捷思,随口一句就是诗篇。他给我背的惠特曼的诗《自我之歌》是这样的:

我,Walter Whitman

我赞美我自己,也歌唱我自己

我,一个宇宙,Manhattan 的儿子

骚动不安,肉体发达,情欲旺盛

吃,喝,生殖,绝不是故作多情

也不是高人一等,独往独来

我信奉肉体和欲望.....

我从里到外都是属灵的

我腋窝里的芬香比祷告还美

这个脑袋胜过教堂,经典和所有的信条

我是肉体的诗人,我也是灵魂的诗人

天堂的欢乐与我同在,地狱的痛苦也与我同在

穿过我,许多久远暗哑的声音

通过我,被禁止的声音

性欲和色情的声音

我撕下面纱,淫猥的声音经我净化而升华

我不把手捂在嘴上

我保持下身象头和心一样纯正

交媾于我并不比死亡更污秽

在马六甲的伊斯兰人的集市上买来一块红色的缀满珠片的三角头巾。我也如当地的穆斯林女人一样穿上白色的纱长袍。站在启安与John 之间的一副照片里,我笑媚迎人。月落星沉,我们三人在清晨的晓星中开回K.L.

启安问我喜欢到哪里长住,我说,It must be a sunny place. 启安问我可曾去过Key West 。他说那才是极乐的天堂,很多作家,艺术家都住在那里。他说Florida has vital energy. 整个佛州的形状就象个大阴茎,而 Key West 的众多流星小岛象是激情后洒落的精液珍珠,他嘱我一定要去看Key West 的日落。

启安有色盲,然而他敏感的触觉能够感觉到颜色。所以有开篇的那首诗送他。

有一天,外面的日光酷热,我到启安家,我们躺在一堆大靠垫中间,象阿拉伯人一样,胡聊神侃。他放了很多老歌给我听。当听到徐小风唱的那首《扬州小调》时,我们两人乐得直在地上打滚。把那首歌反来复去听,还跟着一起唱。大约在听第20 多遍的时候,阿婆进来管我们,这才把音量放小。那憨憨的歌词真是好:

哎呀我的大姐哎

你要是真心跟我好

要洋房,我来造

要汽车,我来叫

洋房汽车都用过

我来给你洗小脚

你说要不要哎

我的心肝哎

宝贝哎

韭菜炒大葱

这是我与启安最投合的地方。极雅和极俗都是最美的了。我们这样一会儿英文,一会儿广东话,还用其他乱七八糟的方言来骂人。指手划脚,不伦不类,大雅大俗,错落有致。 我们永远是玩童,百无禁忌。哎,我又在叹气,我们不长大,天天这样乐下去不好吗?偏偏又要面对世人与俗情俗事。

这样在他家住了两天,与弟弟John 一起,三个人拿画图的颜料来画身。John 先给我画画的是一族巫术的记号,说要给我做法术的能量,以后可以向人施咒。他又在启安的背上画神像,两只手臂上是大大小小的圆圈。前胸和下腹是一朵朵莲花。

圣诞的华灯照得K.L.的两座高楼如同巴比伦之塔。启安一家人邀我留下过圣诞节。启安的母亲 Maria 在一家大商场里开快餐店,启安兄弟两人帮手。Maria 让我想到自己的母亲。她身材胖大,让我想到跳Flamenco 强悍的吉普赛女人,脚下仿佛时时能踏出节奏和愤怒的激情。

Maria 请我及一家老小去吃中餐。热闹的中餐馆总是吵吵闹闹。我们坐了一围,我喜欢这样过节,一家人都把我当自己人。

又有一晚,John 没在。启安说要带我去看火虫。车在椰林里穿行,最后到了一处大花园。下车入门已是晚上9 点。灯光很暗很暗,除了售票口有三两个人外,几乎没有其他游人。公园深进去,幽幽地见一条黑河,不知深浅。看不见对岸,撑船人提着油灯,我们上船,河上静极,当晚有星,有淡月,有花香,有桨声。划的一下,天上划过一道电光。随后却听不见雷声。我睁眼看,以为不是真实,船划了大约5 分钟,只听见 嘤嘤的蝉鸣。满树的火虫,火树银花,犹如圣诞树一般。但是却忽明忽暗,我向江下望去,只见一片火树虫鸣。又是一道电光划过。我见启安兴奋的脸。我们两人并排坐在小舟中,他也转过来看我,就这样在水中荡着,走了近一个小时。这微微闪烁的光芒覆盖的美妙山谷,处于神秘的环境之中。 船在江中停留片刻,我们悠然象两只小虫,即将钻进深蓝色的花萼之中。我小声对启安说“你把我带到这仙镜,我想送你一个礼物。”他不答。把头低下去。我就不说了。回到纽约之后,我写信给他问:“我想了结一个公案,为什么你那天不主动接受我的礼物?”他写来这样一首诗:

Wait

Wait till the sun bleeds

Wait till the lightning breaks

A tulip sits in the vase

In the tombs of silence

We allowed the birth of fire to fly

Where the crippled sky dreamed

Not of Malaga but of the end.

Decide to walk to Spain in April,

See? Didn't I tell you?

Whatever will be will be

Closer farewells

And forsaken kisses.

Maybe, maybe, in our next life,

I am a bee,

And you are a flower of rainbow.

我又记起这样的一首诗:

我同爱神坐在林外的泉水边

我同他都朝着水俯着身体

他不说话,眼光也不朝我这里

就管弹他的诗琴

我们的眼光在水中相遇

泪流出我的双眼

在这思念如水的夜晚

独自悄悄啜泣流逝的时光

(Rossetti 1828-1882)

火虫只亮了一个晚上,便失明了。

第二天我约启安去游泳。启安真是一只青蛙,水性好。他可以一口气在水下来回100 多米不用换气,蝶泳游得也非常好看。我自小就在江上游泳,不怕急流险水,但比不得他游这样好。隐隐地觉得启安的身体可亲可爱。游到他身边的时候,看着他臂上的青蛙,大着胆子问他可否摸一下。手指触到青蛙的背,指尖和青蛙都抖了一下。

要回纽约去了,前一晚启安在我的房间里又聊了一宿。我送了他及John 一本Frida Khalo 的画册和她的传记。Frida 是我最爱的墨西哥女画家。启安送我一本杜拉斯的中篇小说集还有一本书叫《Woman Who Run With Wolves 》。启安书架上的书大约只有50 来本,可每一部都是份量很重的。他不许我细看那些书目,他说会坏了我的眼睛。他说这两本书会帮助我找到自己。

与启安的相知相遇是我的人生中华美的一章。他为我打开了好几扇窗户。我今生的愿望之一就是要让世界认识这颗被埋没的明星。在他还没有自行陨落之前,伸出我的一双手。

但我害怕这颗星已在下沉。 在那深谈的一夜,他终于告诉我他已与那泰国舞娘罗若订婚。因为罗若已经怀孕,启安也迫不及待要儿子。我说:”生活怎么办?哪里还有时间写作?“他只是说:“Whatever will be will be,天不随人愿。”

他送我上机,临走跟他说:“如果你不写东西,这世界上就会缺了一个天才诗人和作家,我会心痛。”

回到Manhattan, 心里一直挂念启安,后来知道他结婚,知道他做父亲,知道他为生计每天早上5 点起床与妻子一起买水果。启安没有时间看书写作,总是跟我说希望有一天去中国,中国的云南和广西是最好的地方,一起去那里看书写作。

我从来就不敢问他是否真爱罗若,只知道启安心疼妻,给她找了一份在医院做护士的工作,他一个人经营水果摊。他跟我说,马币越跌越惨,根本没有钱付房租。全家三口人住在贫民帐篷里。他甚至连email 的account 都取消了。

启安又做爸爸了,没有钱抚养儿女,写信来要钱。寄去两千美金给他,知道这不是长久的办法,但这一点是能够让他写上一年半年的。今天晚上我把这位天才的诗人介绍给朋友们,作为给他的一份礼物。 已经与他很久联系不上了。不知书写得怎么样了。每每想到启安,就会回想起那些不可思议的,美妙的, 在键盘上敲字的时光,那些无忧无虑年轻的激情和冲动。叹息的是,时光不再,流走的青春和过去的照片一起泛黄。然而启安的浪漫精神在我的心中是永恒的。 我今在流浪沦落,诗人已死,知音已去,我不再作歌唱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