疯狂纽约客

2013-12-29 00:00:00

泥泞的纽约

电缆与死亡的纽约

什么交易隐藏在你的厚脸皮中?

有什么完美的声音会说出你城中的真理?

谁来谈论那些彩色海葵的可怖的梦?

…………

堕落者们,Walt Whitman

你们这些满脸泪痕的堕落者们,挨着

驯兽者的鞭打和踢咬的肉身。

…………

墙壁在跳舞,震撼着草地

美国到处都是机器和哭泣

——加西亚洛尔迦(西班牙诗人,在纽约)

I ♥ New York,这个love(♥)鲜血淋漓。10箱书,4箱衣服,我到纽约时连个鬼都不认得,当然那里的鬼也不认识我。离开查理,不想与他到深山里去修炼成仙,我是一个永远陶醉于声色犬马的女人,世上的人过了一千年,这在纽约只是七天的时间。

这个城市永远情绪亢奋,气血旺盛地跳迪斯科及上演人间活剧。每一个纽约客都是这剧中的演员。寂寞?如果你在纽约感到寂寞,那么你是个十足的Loser,这个城市会象扫拉圾一样把在各个战役上失败的Loser最终变成“的”哥“的”姐或者饭馆儿服务员,甚至街头宿客。

我在纽约的日子是一连串丛林历险的故事。W74街103号27楼是我到美丽纽约的第一个家。27楼的邻居都有点儿意思。

27E住着玛丽莲·梦露当年的摄影师斯坦因,那个寡言寡合,劣行斑斑的老色鬼斯坦因。经常与一对美貌似天人的双胞胎姐妹同出同入,为让人知道他们之间暧昧的三人游戏,故意在电梯和大厅里做亲热状。27B是一对特别爱用Fahrenheit(温度)香水的男同性恋人大卫和哈里。两人经过长廊时,邻居们都能够感受到楼里的温度的确上升了几度。最让人羡慕的是他们的室内设计,小小的地方给他们折腾出世界级的设计艺术。27D的悲惨房客昨天刚被“驱遂出境”,一大群墨裔搬运工稀里花啦把她的东西扔进巨大纸箱。那付不起房钱的小女人跌坐在墙角,两眼呆而无泪,任凭人摔打东西而无能为力。

27C的施丽是一个曾经做过皮条客的“天使”画家,她天天用美丽的炭笔画各种形态的天使、树精和水上的妖怪。她是一个披着白色长发,美丽而强悍的50多岁老妇人,我叫她白毛女施丽。由于长期失眠,药物治疗及昼伏夜出的习惯,她一身苍白,状如美丽女鬼,让人觉得她连血管都是白色的。每天下午她一起床,就下楼吸烟,跟所有匆匆过往的住户行人打招呼,俨然是个居委会领导。在她狭小的画室里面(在纽约没有人住得起大房子),她总是不停地摸索色彩的问题,在画前转来转去。各种稀奇古怪的病折磨着她,可她就是不戒烟,嘶哑而深沉的咳嗽声经常在公寓里回响。施丽做了很多精致的储藏小格子,小小的房间竟尤如魔窟,无论什么书,画册,大画像层层密密,只要你想得出,她就会从架子背后给你变出来。她正在画一个荡着秋千,满身玫瑰花瓣的绝望天使,头垂向臂弯,蔓藤缠绕着秋千,晓月繁星,背景是深深的蓝绿色。这个只有美丽长发遮掩裸体的天使巨像占了整一个墙壁。我常怀疑施丽是一个隐形不自觉的女同志,从她跟我讲述的性交痛苦,对男人的怀疑及愤怒,我想她一定受了男人的很多苦。她一直对我很好,常做些小东西送我。楼下那个著名的大提琴家勒温嘲笑她是个“女巫”还说她是个最喜欢惹是生非的女人。我不这样看施丽,也许勒温自己受过施丽的奚落,才这样忿忿有词。27E是一个朝晚都见不到的神秘人物,我只在电梯里见到过一面,衣冠楚楚,面无人色。27F是菲利普,一个快要死的肥胖老人,他曾与那个画米老鼠的人齐名,在50年代创造出第一批卡通形象,可惜广告没有做好。

27楼住的仿佛都是些曾经沧海的人物,现在却沦为寓公。27A是这群人里的异数——一个亚州女孩,单身,面目清纯。我在纽约的好日子开头了,那时口袋里有作成第一笔生意的钱,还有客户预付的两张大支票,所以心无忧虑地坐进了这个高级公寓,唉,那些有钱的日子真好啊!

夜幕降临,纽约客开始夜行动,幽灵们从地铁里浮上路面,曼哈顿的大小酒吧和私人聚会开始灯红酒绿的剧目。所有的生意人,得意人,失意人,都在这里举杯邀月,我则躲在包围在镜子里的27A与电脑屏幕后的假想情人幽会。我发现了一个隐秘角落叫做OFU.

纽约丛林里的冒险就是从这个叫OFU的俱乐部里开始的,这个俱乐部里有世界笔友会及爱书人会。我几乎爱上了每一个给我写美丽情书的男子。这些人包括住在田纳西牧马庄园的一位聋哑小说家;一位身高六尺四的革命诗人,他曾寄给我一本聂鲁达诗集,并声称将成为惠特曼第二,还雄心勃勃兼信誓旦旦将在2008年竞选美国总统;一位在威尼期专画鬼魅幻影的画家(他的前三任太太皆不明不白死去);一位发誓只结一次婚,只娶一个老婆的中国话极流利的摩门教徒;我还爱上了一位普鲁斯特迷,他是欧洲某国驻联合国常驻副使,曾经参加修订该国的银行法。为诱惑我,常常在我面前炫耀他在法国南部的一座曾经闹鬼的幽深古堡,邀我去住。

这些人当中有两个秃子,两个跛子,一个刚换了人工心脏,两个戴着一千度的眼镜,一个是刚死了妈的,一个是三个孩子的离婚父亲。这些人年龄从18岁到58岁,身高从五尺四到六尺四,肤色从黑到浅,各色的发色发式。从一根毛发没有到象Howard Stern一样留着长长卷发。种族有犹太(占三分一左右),印度、法国、英国,德国,意大利,波兰、保加利亚,罗马尼亚,埃及,利比亚、南非以及前苏联,翻开记忆的相薄,把这些人的裸体形象一一排列起来,真是一个滑稽的国际纵队。在我所收到的三千封笔友信中随email附寄的照片,有和狗照的,有和妹妹一起的(含意暖昧),有和房子照的(炫耀家产),有脱光了照的,有半遮半掩只露上半身肌肉的,有只照身体某一器官的,有光头但戴假发照的,八方神仙各显神通。

醉生梦死的曼哈顿有永无停歇的各种酒会,画展,开幕式、闭幕式, dotcom公司为筹款而举行的各式抓钱研讨会,豪饮会、大餐会;各国领事馆,常驻联合国机构的各种名目繁多的宴会,庆祝会,商务交流会,大大小小的活动给做各类推销生意,投机人以及各怀鬼胎的纽约客创造了诱惑无穷的机会。

杰考布是这群人中的一位,杰考布是从南非来的犹太人,在特拉维,伦敦及开普敦住,行踪无定。他的伦敦外汇交易公司破产之后,又到南非与Openheimer家族的某一位做起了钻石买卖。杰考布头虽秃,但相貌堂堂,尤其一双眼睛犀利,时而闪着些幽默的灵光。杰考布是一个天才的冒险家,胆子大可做事说话滴水不漏。他永远衣衫整洁,既使大夏天,马球衫卡基裤永远笔挺。杰考布象一个极精明且狡猾的狐狸,这一点在他书写清晰的商业法律文件上一览无余。他什么都要刨个根问个底,犹太人天性中怀疑一切的秉性直生到骨头里去。经常问一些问题,直指你心,把你逼入两难死巷。

诺亚,以色列来的犹太自动化工程师,曾参加83年以色列对巴勒斯坦的战斗。弹片穿过他的膝盖,留下隐疾。在森林小丘都铎式的大房子里,他设计了整套的自动化设备。无论是音响、电灯、电脑还是冰箱,洗碗机全部都由一个遥控器操纵。卧室设计得如同太空舱,自动放水的Jacuzzi屋顶上是透亮的玻璃,晚上可以躺在水里,一边喝香槟,一边看星星。诺亚身高六尺四,体形魁梧,性欲旺盛,随处可见的性感娃娃的大幅裸照,洗浴间里各类避孕套的招贴以及床边、吧台上的多种语言的色情杂志,整柜子的情色影碟,处处都透露着房子主人冒着蒸汽的欲望。诺亚对性直言不讳,象一个工程师一样把过往的女人分门别类,立传似的把她们的情书,照片性爱好均编入档案,并且对每一位都大有褒贬之词,爱伶不尽,一副犹太未央生的模样。诺亚于我没有吸引力,不知是那些玲琅满目的色情电影还是那些女人档案让我倒胃。

摩西,从布拉格来的神秘犹太人,又是犹太人!我是不是进了纳粹集中营?摩西是纽约大学商学院的教授,身材修长,大鼻子,大手大脚,不难想象其它的生理器官也与之成比例。他常端着大烟斗,喷着一口口烟草味儿浓烈的烟圈。摩西常爱故弄玄虚,做莫测高深状,大谈其向东欧各国政府推荐的经济改革模型。凭着他会说多种斯拉夫语言在各国招摇撞骗。常有女学生、女学者投怀送抱。M摩西捻熟女人心理,除为你开门拉椅子之外,会长时间含情脉脉地注视你,称赞你的脖颈,纤纤细手及眉眼,及一切小优点。没等你伸手,早已把浓浓的Martini酒放到你的唇下,把杯里浸泡的红红樱桃放到你的口中,象呵护小孩一样用尽甜言蜜语。哎,世间的爱情骗子怎么都知道女人单爱贪这些小恩小惠,小把戏!世间又有多少女人不是心甘情愿落入这样的罗网中去呢?我有一次问摩西为什么犹太人总是一付苦大仇深的面孔?在纽约的正统犹太人好象永远是在服丧,黑衣黑裤黑帽,好象想把全世界的黑布都用光才罢休。难怪他们平白无故要寻是非,每天都要找点儿痛苦的理由,好在“哭墙”前面壁思过。他立刻把我归入反犹纳粹,从此与我断交。

一个叫Chenchen的中国大男孩在一个网站上登了一则征寻卵子的广告,发出了争做“单身父亲”的誓言。并强调尤其喜欢Michael Jackson的做派,酷得不行的时候还要在电话上哼上两句Jackson的歌。其时,某正四处找钱,兜售其创建的“性狐”搜索网。每天早上,用唱歌剧一样的底气,呼呀嗨地擤鼻涕清嗓子,惊天动地地刷牙漱口,似对口腔有深仇大恨。稀里呼噜地吃饭喝汤,头发上常有一股臭油味。老兄在多次股市波涛中屡败屡战,直至血本无归。忽一日,一个大头买下了他的网站,从此脱贫。富农的贫民性不改,对猪下水独有情衷。

让·酷梯尔是一个秃头的波兰裔法国电影导演,紧身的皮衣皮裤兼皮靴,让人不能不想到德国的光头党。他常年面色苍白,一根接一根地吸烟,弹得一手好钢琴。那天和我在三十一街的韩国店吃完火锅,一起到十三街的Quad戏院去看一部记不清名字的法国电影。大约是讲一个女人为情欲所困,对一个露宿街头的肮脏流浪汉产生幻想,该流浪汉在女人家酒足饭饱后对其为所欲为,得寸进尺,而至性虐待。我在影院的黑暗里如坐针毡,抱着头缩着背,唯恐身边的“光头党”醉翁之意不在酒。我虽前卫,但不至于如此饥不择食。当时的我女权至上,电影开演后半小时就抱歉着提前一个人先回家,光头党冷冷地不答,不做绅士亦不挽留。

塞缪尔是嬉皮年代淘下来的渣子。现在摇身一变成为世界银行的能源危机顾问。他的母亲是个学养深厚的大学教授,父亲则是个浪荡公子。塞缪尔顽童劣习不改,50多岁了,著书立论,鼓吹其风险管理理论,而对其生活风险一概不加管理。他格外恩宠日本小女生。在朋友聚会上,让眼眉涂得一团银光,紫嘴唇,身着豹皮束胸的日本女友当众表演“举起钢鞭将你打”的闹剧。那长发小女妖手上握着型号各异、软硬兼备的五六根皮带轮流在他身上,屁股上一阵左右开攻兼有条不紊地落下鞭痕,还一遍遍纠正指导。其后,那小女妖竟然故意怀孕(不知是谁的),让塞缪尔跟她结婚以办绿卡,玩世不恭的塞缪尔竟入圈套,与恩爱20多年的嬉皮女友分手。小妖精绿卡在握即去打胎。十年前,塞缪尔开始扳依佛教,素食,不敢杀生。小妖精偷去打胎,塞缪尔急火攻心,本以为老来得子,不曾想被这小妖精折腾了,血压上升,多年素食保养好的身体毁于一旦,开始大量酗酒。小妖精的肚子下去了,他的却一天天见大,走路时肚子先到,脚才到。见到我,总是长吁短叹的,想找律师把这婚离了。可话到一半,又说这小妖精床上功夫了得。想离也离不开,问是那样功夫了得,答说伊鞭子用得好,抽在身上象挠痒一样。我说:塞缪尔你丫欠揍,你知道吗?中国的骂人话管你这种人叫“丫挺的”,整一个奴才生的受虐狂。

迈科是我公司坐对面的犹太同事,也是个老嘻皮。此公有几样绝活儿,他博览群书,似乎天下没有他不知道的事;他口才绝伦,能把死的说成是活的。曾常驻某名校十年,做“候补博士”也没候补成。他学的是哲学和社会学。我看过他年轻时的照片,也曾是个英气逼人的嘻皮帅哥。他过去参加犹太复兴运动,在Kibbutz(犹太人民公社)里住了3年。其后还当过各类商品的推销员。凭其如簧之舌,做过房地产经纪,股票经纪,保险经纪乃直今日的.com公司的strategist.老板同事经常纳闷,要说聪明,天底下大概没有多少比他更聪明的了。凭他的一张嘴,凭他的才学及其猜度人心的老奸巨猾,几个比尔·盖茨都不抵他一个,怎么他还在我们这群人里混着,按理说,他起码也该混个“万亿富翁”了。共事久了,才发现他虽是个天才,舌如莲花,可他的人生态度非常消极。他还吸毒,弄得没人敢雇他。他的身体每况愈下,没有哪一处没动过手术,眼睛已是半盲,仍然手不释卷。去年才换了人工心脏。我后来在曼哈顿中城偶然又遇见他,他刚动完手术,情绪极端低落,我对他发了侧隐之心请他吃饭。不曾想,老小子花心不改,与我不正不经调笑,我直后悔同情心生错了地方。

萧伯纳曾说:There is no love more sincere than the love of food.(天下没有比爱吃更真诚的爱了。)此言真知灼见。不敢自称美食家,但交往的朋友皆爱美食,我们之间的love也许没有,有了也不一定真诚,但我们在一起时,总是美酒佳肴不断,谈吐也大多有趣,姑且把这一群在纽约丛林浪荡中认识的朋友称作“酒肉朋友”吧。在一次音乐会上,我被在朱利亚上学的保加利亚大提琴家B迷住了。有一次,带他同性恋的漂亮妹妹到我家里来,我跟他开玩笑,随便说了一句:小心我会更爱你的妹妹。把他给吓走了。

纽约的夏天到处都充满诱惑。林肯中心喷泉旁边的夏夜舞会, 中央公园里的露天音乐会,以及莎士比亚剧场里的节目排满了我整个夏天周末的时间表。喷泉附近,有个舞者,用脚铃打着节拍,上身裸着,只围着一条坠满响铃和闪亮银片的围裙,一边跳,一边拉小提琴,还吹着口琴。充满野性的原始舞蹈配上吉普塞人忧郁暗哑的提琴和口琴声在有回声的天桥下被人群围着。这舞者身上的肌肉没有哪一处是不动的。这时一个穿黑皮背心的Skater出现,也随着音乐旋转,做各种高难度的跳跃,下蹲及转身,技法娴熟,定睛一看,整一个James Dean的在现活人,四目相视,微笑,这就是理查德。黑皮无指手套,黑皮背心,边角不齐,紧身包臀的牛仔短裤,紧紧的小腹上没有一点儿脂肪,密匝匝的卷曲黑发,棱角分明的脸庞,微黑红润的皮肤,无懈可击的身材。理查德是纽约街头的俊男。他因滑雪摔伤了手臂,现正在家享受公司的保健,享受青春。我是王尔德哲学的崇拜者,信奉“beauty is profound."美丽是神赐的最宝贵的东西。在我的字典里,Beauty is above all the virtues.见到美丽的男女,开颜欢笑,知道生命果然丰厚美好。

下次,要是你的爱人去纽约,千万记住这句话:

If you love him

如果你爱他

Send him to New York

就送他到纽约去

For it's Heaven

因那里是天堂

If you hate him

如果你恨他

Send him to New York

就送他到纽约去

For it 's Hell

因那里是地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