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躺在坟墓里编艳梦的僵尸

2013-12-23 20:28:44

 


萧伯纳曾声称:“美国只出了两个伟大的作家——埃德加·爱伦·坡和马克·吐温。”把吐温和坡放在一起讲,有点不伦不类的。 一个是满脸玄妙毒雾、阴惨恐怖的僵尸酒鬼; 一个是满头乱发、诙谐逗乐、做事没有长性的失败律师和房地产开发商。一个仿佛是从欧洲的古堡里游荡到美国的幽灵,一个是乡土气十足、在密西西比河上讲笑话的“美国佬”。 扳指头算一算,萧伯纳说的可是句大实话。这个剧作家老寿星94岁才死,即1950年。 在1950年以前,这句话对,在1950年以后,这话大约也还是不错的。 真正有原创性、风格独具的美国作家数来数去恐怕也只有这两个人了,起码玛雅是这样认为的。美国文学也真可怜,两三百年才出了这样一个怪才, 而且这个怪物还是在欧洲受的教育。 坡生前,与其他获得盛名的,“弘扬主旋律的”美国作家(比如说不知所云的爱默生、湖边遛弯儿的梭罗、捕杀鲸鱼不环保的梅尔维尔、假充硬汉的海明威、伪装异类的亨利·米勒)相比, 只是个可怜巴巴、性格怪诞的小编辑。更让人哭笑不得的是,因为坡创造了一种文体和写志怪小说的模板, 直到现在,坡还只是被认为是“侦探推理小说的鼻祖”。 他精雕细刻、充满诗情画意的美文竟然与007 和福尔摩斯一类的小说放在一起,叫人不知说什么好。 在这篇小文章里,玛雅决定要为坡“恢复”一下“名誉”。他应该是属于“Gothic”(哥特式)的,一个躲在哥特式古刹尖顶的小阁楼里写鬼故事,吓唬人的天才作家。英国女作家Angela Carter 是坡当代的衣钵传人。

我不是一个喜欢“主旋律”和唱“颂歌”的人, 对“文以载道”的东西特别反感,我只喜欢好玩有趣的。坡这样的作家最对我的味口。在坡的鬼怪故事中,让我百读不厌的是他的《鄂谢府崩溃记》和《红死魔面具》。 最先看的是徐汝春和陈良廷先生的翻译, 他们的翻译与原文一样精彩。从他们详尽的注解看得出两位都是博学、严谨的翻译家。不像当下那些粗制滥造的“胡翻”们。那玄色的帐幔、鬼影幢幢的旧家具、鄂榭兄妹煞白的脸,地窖中空棺材里微弱的蠕动、摇摇欲坠的古刹、从头到脚裹着寿衣的“红死魔”,从我第一遍读的时候到现在都不能忘记。

前不久,Michael Jackson冷不丁地宣布:他要拍电影。你猜他想演谁?埃德加·爱伦·坡!可惜他没能实现这个梦想就早亡了。 看遍美国粗鄙不堪的文艺界,这个角色还真是非他莫属。论病态自怜 、魔鬼附身,浮华怪诞, Jackson样样儿都够了级别,只是坡身上的古典精美、傲然绝世,突兀矛盾却又多情浪漫的个性,Jackson是否能把握得住,令人怀疑。坡是一个不可模仿的人物。他博学,精通天文地理和玄学,可是为求谋生,坡不得不写了一批粗制滥造的东西,甚至抄袭。有学者认为是他的遗稿保管人格里斯伍尔德纂改的。此人对坡又妒又恨,竟借纪念之名,行抹黑之实。

在生活中,坡一点都不“伟大”, 他是一个纯粹的失败者。 不仅被学校开除过,而且生前债台高筑。在他27岁时,与13岁的表妹Virginia结婚, 并与Virginia的母亲有着暧昧的关系。他为逃避幼年的痛苦记忆,放浪形骸,聚赌酗酒。坡的天才让我把他想象成一个绝顶聪明、敏感到孱弱、躺在满是蜘蛛网的小阁楼里编梦的病孩子。他喜欢炫耀,讲鬼故事吓人。在他的梦中,房门重得推不开, 门锁紧得转不开。他是一个道地的没钱贵族,孤独地生活在野蛮粗俗、没有美感的美国。他愤世嫉俗的悲哀只能借那些倾圯的僧院,河上废弃的古堡、血色的窗玻璃来表述,故事中的男女主人公不仅是家世渊源的贵族还是僵尸,活死人,他们博学多才却是劫数难逃。在生死之间、人鬼之间的真空地带他编造了一个个美艳、乱伦的故事。 坡打趣自己说: “一个绅士还没断气就给拖进坟墓——趣味、恐惧、玄妙、学识,包罗万象,你大可以说作者是在棺材里出生长大的。”

在诗歌创作上,美国诗人的头号桂冠也是非坡莫属。 他的诗歌浪漫凄美, 他唱道:

我独自住在

呻吟的世界里

我的灵魂是一潭死水

直到美丽温柔的尤拉丽成了我羞答答的新娘

直到披着金黄色头发的尤拉丽成了我盈盈笑的新娘

坡是描写黑暗的大巫师,他对黑夜的想象竟然与后来的科学证明不谋而合。在《Darkness at Night》 里,他说“许多年前我开始对夜空的黑暗之谜产生了兴趣,我常常思考宇宙为什么没有充满光…夜空之所以是黑的,是因为在我们居住的星际空间周围有一堵暗墙。 ”写到这里,忧郁的黑血从电脑屏幕上滴下来,流到我的骨头里。幽幽然,仿佛感到一阵冷气,穿着寿衾的坡醉醺醺地从黑窗外飘进来,站在玛雅的背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