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怀着一颗愤怒的灵魂,离家远航,穿过海上的岩礁,定居在异乡的土地上。——《美狄亚》
——明天就要回家了。
——这样无牵挂的流浪人,哪里有什么家,我是一艘跌落在马里亚纳海沟里无家可归的帆船。
——忘了吗?你的家在曼哈顿岛上。谁离别了家园,泪水必使他回返。879个夜之前,你还在苏荷区鹅卵石街的一个阁楼里,那条街曾经铺满2000朵郁金香,当然还有急救车。
——哎,那出黑色幽默剧都上演了那么多遍,为什么还要重提?
——回家之前,你要精心打扮一下,涂上深深的眼影,显露出一对适合微笑的眼睛,准备好对曼哈顿无动于衷。
——我是个通灵感应的人,我听得见曼哈顿的心跳,哪里只是心跳,连它的梦呓我都能听懂。你在等我吗?
我带着加州的阳光回来,从头顶上扯下一块云雾,罩住我的魂不守舍。火车从纽约上州进入曼哈顿。钻进海底隧道,曼哈顿迎头撞来,不需要任何暗示,恐怖和痛苦的回忆就会跌跌撞撞准时如地铁到站一样轰轰而来。
在一条熟悉的街道上
有座古老的阁楼我怎能遗忘
那高高的楼梯昏暗无光,雾霭遮没了长窗
那里有个月亮门腊梅花
直到深夜还发出幽幽的香
火车一直开到上西城,落脚住下,穿过中央公园。带你去看我们曾经的家好吗?还有街角的那家印度餐厅,就在公园边上,我的老邻居希洛还在吗?她还像从前那样穿着风衣,长长的红指甲夹着烟卷,任冷风吹乱她花白的长发?斯丹利呢?那个在黄昏落叶下拉大提琴的胖老头?他们都走了,都走了。
我在西村和东村的每一条街上游荡,如同活在死亡之中。这里曾有我恐怖的情人,咖啡和大麻烟,死去又活来,好多遍。其实现代的爱情不都是这样的吗?多么真诚又多么浅薄,浅薄到担不起生活的重量。哦,我可怕的怀旧症又在砸我的脑袋,喝多少忘川水才能忘记?吃多少颗百忧解才能不再忧郁?街上走的每一个纽约人,甚至公园边买热狗快餐的推车都让我心里一阵悲伤!纽约人,请告诉她,我怀念她!我不想回来,那个时光已经过去!
我的爱人没有钱
也不漂亮
她不爱我
但是我爱她
一条冷僻的小径在西村展开,一对同性恋人在街角热烈地吻别。我对你说,这是我们常来喝酒的地方,酒吧里一个老女人弹着琴,酒客戏谑地唱着《猫》的片断。请带我去喝烈酒,在格林威治村迂回的皱褶里辨认她的气息;在苏荷鬼火明灭的角落寻她,记得那是我们在万圣节晚上跳舞的地方。
进入地下,在密闭浑浊的空气中屏住呼吸。有谁能形容出纽约地铁站的气味呢?布朗克区的地铁站,我们曾经在半夜里耗费了两个小时等候火车,还记得吗?那地铁里的空气混同时间的硫酸在这个裂开的洞穴里决堤而出将冻僵的语言迅速腐烂:
那一年
冬天的纽约冷得这么直接
像是你的拒绝
它千真万确让人心淌血
当缘起缘灭
我们的过去已不能重写
在这伤心的地铁
这么恸哭欲绝
当列车停止在春天街
那一夜那深深的雪
那伤心的地铁
在这个阴茎一样伸出陆地的曼哈顿岛上,曾经有过一个巫咒:如果对这个梦魅一样的城市回头一望,你的舌头就会胡言乱语走火入魔:
相约在一个适合聊天的下午
分开很多年满以为没有包伏
我还打算回顾我们为何结束
还想问你是不是一个人住
………
你却点满了我最爱的食物
介绍我看一本天文学的书
……
我想哭怎么哭完成爱情旅途
谈天说地是最理想的出路
若无其事原来是最狠的报复
我说水星它没有行星好孤独
这才明白时间比分手还残酷
……
这样的歌词艳俗不堪。倒不如说:该死的艾滋死黑死非典死癌症死肺气肿死的爱情!
明天,我就要从哥伦比亚大街,阿姆斯特丹大道,爱伦坡街,还有苏荷区的春天街上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