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文物保护

2013-12-28 20:51:04

1996年与1998年我两次到英国。停留的时间都不算短。98年秋冬季,我在Salisbury、Bath、牛津剑桥等地。 对Salisbury的印象尤其深刻。 当时我住的一家旅店名叫The Kings’ Arms Hotel。

这老客栈的房子是14世纪的建筑物,走上楼梯,木头吱呀呀乱叫,房子的一角极度倾斜,但是这老房子硬是像个精神健硕、性格倔犟的高龄老人,怎么也不肯倒下,不肯停止招待客人。 十四世纪的英国作家乔叟说不定还在这里住过呢。这里还曾发生过几起著名的谋杀案,在英法两国百年战争中,有一个准备去刺杀英王的法国刺客就藏匿在这里,Salisbury似乎是当时两国间谍活动的地方。 从客栈走出去不远就是阴森繁复的Salisbury Cathedral,当时正在维修。十四世纪是中国的明朝初年,也是中国经济最发达的时候,郑和七下西洋,中国的建筑和造船技术世界首屈一指。我睡在这家快要700年的老店里,梦里梦外都是浩浩荡荡的船队和刀光剑影。

当时英国天气阴冷得很,老房子里暖气不足,老旧的古董家具夜里晃晃悠悠鬼影恫恫。玄色的大床上罩着绣顶,色泽黯陈的地毯,昏暗的灯光,狭小的走廊、倾斜的楼梯,这一切都让我梦回古典。

去年回国,见到个还有些影响力的文化人,谈到中国古建筑保护的问题。问他为何到处都在拆迁,能不能在老城外围建新城?这样可以保留旧城的一点风貌。 他竟然说,因为中国的古建筑都是土木结构,建的时候就没有想着要传几百年,地基很浅,老房子都很危险。所以现在都拆了,实在是留不住了,是不得已的事情。

我不能赞同他的观点。当时就举了英国的这家旅店为例子。 这老房子也是土木结构的呀,那时英国还在中世纪,建筑技术肯定落后于中国的,况且英国还在打仗,之后也是一样的战争,一样的改朝换代,怎么都留到今天了?再有,英国的天气大家都知道,没几个晴天,可人家就把这老房子留住了,一直用到今天。 中国哪儿还有一家14世纪明朝的旅店?别说是明朝,就是民国时候的老房子现在剩下的都不多了。 中国六、七十年代的建筑物粗鄙丑陋,但是并不能说这些建筑没有任何历史文物价值。我们应该对这一段历史留下记录,让后代看见我们曾经在那样的地方渡过童年。

欧美的老城建筑都有垂直分布,从老城走过,你可以看到各个历史时期的建筑物。中国的老城建筑根本让人感觉不到这里曾经有过5000年的历史。即使是西安这样的古都,文物保护工作都让人失望得想哭。

去年回国,看见十几年前建的房子都已经破烂不堪了,里里外外都脏兮兮的。外面来的朋友问:为什么不维修?只好跟他们说那些都是公家的房子。 其实私房也是这样,维修相当差。 宁愿推倒重建,也不好好洗洗补补。我相信这是观念的问题,与钱没有太大关系。

历史、文化就这样推倒了,什么都不留下,有点钱不是拿去吃、去赌,就是拿去包二奶。现在的中国哪里还要一点传统的影子?一个不爱惜历史文化的国家根本不可能有未来。

4年前,在上海外滩,看那些金纸糊起来的虚假繁荣,看那金黄的轻俗笼罩着旧日的洋房,我真恨不得今天的上海重新找回20年前那个残破的外滩。那时,起码还有一种衰败哀伤残缺的美感。广州也是一样。只有沙面还剩些老房子,东山寺贝通津附近那一片老房子全都在霉雨天气里锈蚀了,只剩下些破砖烂瓦。

坍垣倾圮化为泥土,历史全成了一片糟糟烂烂的泥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