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猫情未了

我的Lolita，我的妙妙，你们现在在哪里？如果还在世上，过得可好？我不应该带你们去53号，多糊涂呀！我后悔，那时你们惊恐的表情已经告诉我，那是个危险的地方，我怎么会那样不敏感？！

98年的夏天，Daniel离开纽约回布达佩斯，老彼得为安慰我，送来两只小猫咪，才8个星期大，是两只Calico的小母猫。她们是同胞姐妹。两只小猫进我的家，一点儿都不认生。我拿指甲刀给她们剪指甲，两个都乖乖地伸出小爪子，从不挣扎反抗。她们最喜欢爬到人的肩头和怀里，人见人爱的媚眼闪闪烁烁。朋友们都调皮地说这两个是亲亲爱爱正在同性恋的姊妹。她们会在清晨定时用小爪子轻敲我的门叫我起床，然后就一边一个在我的耳边跪下亲我的脸，打一个滚儿，并排和我躺下。那些温馨可爱的日子啊！我想起来会掉泪，流的泪是为两个不会人语的小动物，我的猫咪，我对不起你们。

两只小动物天天在屋里追逐玩耍，完全不知我彼时已经济窘迫。因为当时在家办公，她们就趴在我的大堆文件以及书籍中玩捉迷藏。妙妙娴静，Lolita调皮，她的左眼上方有大块黑斑，象一个戴着独只眼罩的小海盗。最可爱的是两只猫互相为对方捉痒，或靠在一起亲吻。妙妙来的时候，额头上有伤，Lolita就不厌其烦地添她的额角眉毛。妙妙则双眼紧闭做享受状。她们两个在我狭小的公寓里欢蹦乱跳，我的电脑和皮沙发可受不了这样的折腾。我一狠心，白天的时候，就把她们关在浴室里。晚上，放她们出来，一个爬上我的肩，一个偎在我怀里不愿离开。她们特别喜欢靠着我的电脑大屏幕打盹。有时妙妙趴在屏幕上目不转睛地盯着我看，Lolita则用小爪子指着屏幕上的字，然后把头转过来对我咪咪叫，说：玛雅，你把这么简单的字都拼错了。

唉！喵咪，我想靠着你们一觉不醒，你们比人有温情……

渐渐地，两只小猫习惯了我的大电脑及键盘，两个小家伙开始琢磨打字了。有一天，我收到一封EMAIL，是从猫国发来的，信上说：妙妙想吃那种蓝罐子里的鱼松，硬饼干太多了，我们想喝牛奶。好聪明的猫咪，趁我不在的时候，学会上网了。

猫们喜欢的玩具是一条绳子，一个小方板凳和白色网球。看着她们玩，我的心悸了一下，莫非这是两只前世吊死的艳魂，想到这个，我心就跳。猫是妖媚的精灵，她们的前世一定是绝艳女子，对一切事都称“妙”。

收入越来越少，我又要搬家了，这一次，家当全都进了储藏室。不得已，我送她们去了Helen家，我的猫咪，你们在那里过得好吗？

猫好敏感，送她们走的前两天，她们已经知道了，这是一件太奇怪的事情，以往她们对什么东西都只说一声很轻的“妙，妙极了。”这时候，她们的声音中充满了恐惧与哀怜。

要走了，我抱着两只猫，老友彼得出其不意地拿出笼子，猫们躲闪不及，只好乖乖地进笼子。彼得后来告诉我，她们一个多星期不吃东西，只喝点儿水。

我的生活开始大乱，没有时间想我的猫们。

她们的性格开始变得乖张，Helen告诉我。因为这，我与友人之间还发生了不愉快。我以为一定是她虐待了猫们，才会这样。她告诉我两只猫经常打架，再也不互相亲热，她们对客人再也不热情了，见生人来就飞快地躲到沙发下面去。她们跟我一样，神经开始受到刺激。

我搬到53号的时候，跟Patrick提到Lolita及妙妙。他倒是爽快地答应了，让喵们住进来。来美国十年，只与这两只猫们亲近，倒更不如说是“相依为命”。乘了两个多小时的地铁，终于把她们接回家，把她们关在浴室里，她们就玩起了我的化妆品。Lolita拿起眉笔画眉毛，我说：“你越涂越黑，你本来就有黑眼圈了。”她掉转头对我说：“今晚我们也要跟你去Party。”那天晚上，我们的确去了一个不很愉快的Party，Patrick有两个俗气的同事，都是从香港来的，女的叫米高梅，男的叫朱大卫，朱大卫是哈佛毕业的，骄傲得非要把哈佛大学的毕业证书，用金纸裱了，张在家门口最显眼的地方。我的猫咪们不喜欢哈佛的朱大卫及米高梅，所以就跟我站在阳台上吹风抽烟。

猫们不喜欢53号，这是太显而易见的了。她们一进家门，就躲到床底下，对那些贵重家具不避不闪，照样大摇大摆地留下指爪印。Pierre开始不满，叫我带她们去见医生，把指甲去掉。我心里不满，因为当时的钱都在银行冻着，去做掉指甲要花400多元钱，我怎好意思向他借。再说，即使我有钱，我也舍不得让她们终身没有指甲，那是把她们最微弱的一点自卫能力都拿去了。我不忍心，Patrick说他的朋友Anna愿意帮我养猫，我可不愿她来碰我的猫。最后，在Patrick和猫之间，我作出了错误的选择。

两只猫又猜到我要送她们走，晚上，她们只趴在我旁边睡觉，对Patrick连看也不看。Lolita最敏感，开始绝食抗议，晚上，她爬上高高的屋梁，让我们两个寻她不着。我的Lolita学了隐身法，躺在大屋顶的暖气管子上。一天Patrick在下面，她居然在通气扇上撒了一泡尿。Patrick气急败坏，拿棍子赶她打她。Lolita跳到他的肩上，咬了他脖子一下。

勇敢的Lolita，那时她已饿得两眼凶光，露出两只利牙。象山里的饿虎一样，张开大口悲鸣。专在半夜，嘶哑恐怖地叫，像追债的鬼。她在屋梁的暖气管子上呆久了，一天早上，我睁眼见她从十多米高的屋梁上，轻轻纵身一跳，稳稳地落地，象是一个飘然从天上下凡的仙女一样，优雅地降落在地上，抓抓胡子，挠挠头，她做了一个鬼脸跑去吃东西了。

在一个月黑风高之夜，我带她们走，我不忍心送她们去收容所跟那些野猫在一起。我住的附近有一个教堂叫St. Patrick，在最冷的这一天，我带了两个星期的罐头，送两只猫到那里，与天使和神在一起吧。我带她们跟我一起祈祷。“好猫乖猫”，我把笼子打开，“去你们愿意去的地方吧”。Lolita先走出来，我抱着亲了一下，她就跳到神台上，在圣母玛丽的身边跪下来，两只小爪子搭在玛丽亚的脚上，眼里流出泪水。妙妙躺在我怀里就不愿意走。那天教堂里奇冷，她哆嗦着，尿了一地。她又爱干净，只在水泥地上划拉，想找沙子把尿盖住。她无奈地抬头望着我，我

把她抱起来，又哭。

放她和Lolita一起在圣母身边，一边一个坐下瞪着眼看我。我跪在圣母像前，求她给我的猫找个好人家去住：住在暖暖的毯子上，还天天有鱼吃，有书看，有音乐和玩具。我求一个好心的人收留我的猫咪。

就在我低头祷告的当儿，只听见扑通一声，Lolita蹋倒了一只大烛台，她一不做，二不休，挨个儿一脚踹倒一个又一个烛台，这是我见过的最泼辣的景观。妙妙看见了，妙了一声，也跳上祭台。我的两只猫在St.Patrick里大闹天宫，烛台点的火燃着了丝绒的帐幔，火燎上去，直冲教堂屋顶。当时教堂里没有一个人，我看着我的猫在人间点起大火，大火烧了神舍，烧了圣像，十字架，烧了一切人世供奉的偶像，她们把火烧到神父的忏悔间里，烧了神父偷听的隔板，她们烧光了所有的祭品，她们摘下幔帐，幔帐拉下来，火海一片……

我的喵们随着火焰升上天去，跟着天使一起，与天上的精灵在一起。我的猫们，我不应该带你们回来，你们不喜欢53号，你们告诉了我，我后悔没有听你们的话。

我埋葬了猫，埋葬了愤怒，我自己也已是一半在坟墓中了。